星燃处

Kevinz Blog

香槟中游

正如许多事的开端并没什么特殊的契机,相识也往往出人不意。譬如纪山晨光下一个转角的碰撞、即墨暮色中一场起风的擦肩,又如弗杜那冰冷城墙外一道战栗的注视,灵薄狱浑浊空气里一次深沉的凝望。左手离开 WASD,我掷落极硬剑于塔尔迦隆顶层,转过身接住丢来的羽毛球拍,在下课铃打响第一秒钟跳进体育馆,悠闲地盘坐在最内侧光影正匀的场地上。

那些影像被记录在夏季发光的操场周围无数叶脉的城邦,也被记录在冬天橡胶跑道上面万千雪花的骨架。我看到它们时,那些映像立刻鼓噪地播放起来,在心间开辟出清晰的投影。你从远处如同一个墨点,踏着黑白色浮游的稿纸试卷与星球尘埃,逐渐变得具象与鲜明。口琴声和蝉声跟随着深浅的脚步,带着清凛香气的微风步道上,次第燃起浪蕊浮花。

那段时间生活是凌厉而温婉的,如黑色玻璃窗上的向日葵油画。

不久莲灿时分,离开那间回忆起来总带着多重曝光幻影的教室,便多了在燥热沉闷的夜里用语言联结的念头。一旦熟悉起来,言语总富有温度与颜色,无线网络传递的悠闲似乎并不下于照面。呆萌微软雅黑大字,令氛围充满喜感;漫无目的几十几百页过去,仍有诸多话题快乐有趣。之后那个九月,熟悉的人群成为天南海北的远行客。我收拾好乱七八糟的行李,穿戴整齐,裹挟着满身家乡的夏日。临走的时候,看到遗落在失去的年华里的书本,浅浅皱着,大概满布了时间爬行的纹路。

我的记忆至此戛然而止,因此在黄金周踏上回程后,我突然有了些微微的晕眩。我难以看清改变了什么或说是没改变什么,就如同透过满是香槟的勃艮第杯窥看底部一枚酒渍樱桃,虚幻又变形。更多时间与自由忽地一声插入生命,它们使人跳脱既定的身份轨道,挥发着其他的光芒。我们收起不同形状的翅膀像往日聊天,无心抛出与现实相关的选题都粉碎在风里。在曾经熟悉的长街压马路,层叠影影绰绰几个月前的身影,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触。最后一天广场上的灯光很亮,在夜里像座称职的灯塔。所有人悠悠晃晃地走着,长短不一的头发都被风吹得散乱,但笑容莫名整齐。

那天是一个锚点。

许多人在以惊人的速度前行。班级聚会的号召愈发稀疏,最终归于沉寂。一些人费尽心思展览自己的完美生活,一些人则密封进与社交网络隔绝的胶囊。泊岸的船又驶向未知的新港,不发一语地扬帆,也是一种体面的分别。我们心知肚明即将失散,我们唱着不愿失散的歌,随后就失散。那间教室里的面孔们、旧伙伴们,根本无法免俗。可是,当我行走在淮海路挟雨的冷风流中,我却突然想要转头看看;我放下手柄,你在最后一道巨大鎏金门扉前回头看我,之后缓缓进入。我四处端详,两侧风化的石壁原来是块状咖喱和室温软化的黄油,古代遗都广场上的球形大理石露出了可可奶油馅料,斑驳墙面上刻着爱丽丝和蒂法的浮雕,臂弯里埋着一只硕大的天使羊。我笑出声跑上前去,一切却归于寂静。

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轰鸣。长明的火种里升腾起量子力学方程,陈旧藏宝图背面浮现出密集的汇编程序代码;我用巨大的析取符号抵住遗迹的穹顶,不让它坍塌。我开始逃离,某个层次的未来正在压迫两侧生蔓的围墙。我逃向迷宫之外,我看到空地四周穿佩整齐西装领带者互相横穿,空中不停歇地飞舞着黑字红章的白纸,车灯在云端翻覆着划弧。四周竖立起戒典、荆棘与神谕,天空盒底下冒出攀不上的巨型阶梯。我颤抖着手持木剑与铜盾,惶恐不安地四处张望。沉默的圣殿轰然坍塌,玻璃幕墙张牙舞爪生长出来。昼夜反复交替着,时针与分针张合如候鸟飞行。它们让我不安。

而你小心翼翼又满怀欣喜地踏入香槟之河。